论刘鹗老残游记中的世俗性特征
“世俗”一词在学术界多与“神圣”义项对举,尤其是受到西方“世俗化”哲学思潮的影响,加之九十年代以来文学界关于文学神圣性与世俗性的大讨论,使得这一词语的内涵和外延有了明显的扩展,意义变得多元而丰富。但“世俗”一词,在古代文献中自有其内涵。《史记·循吏列传》言:“施教导民,上下和合,世俗盛美,政缓禁止,吏无奸邪,盗贼不起。”[1]3767“世俗”意谓社会之风俗习惯。又及《庄子·天地》有:“夫明白入素,无为复朴,体性抱神,以游世俗之间者,汝将故惊邪?”[2]394《天下》篇有:“不遣是非,以与世俗处。”[2]963《史记·孝武本纪》云:“其所语,世俗之所知也,毋殊绝者,而天子独喜。其事祕,世莫知也。”[1]585皆指人世间。在时间的绵延里,“世俗”中逐渐汇聚了圣人与庸人,产生了高雅和鄙陋的分别。如屈原《渔父》云:“安能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尘埃乎?”[3]《孟子·梁惠王》云:“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,直好世俗之乐也。”[4]而这种雅和俗的碰撞正好构成了整个“世俗”的丰富性和多元性。要之,“世俗”指的是众多人组成的一个生活空间,是一种“活生生的多重实在”[5]205。它充满了悲欢离合之情,凝聚了“饮食男女”之欲,“思无邪”的诗歌、“经国之大业”的文章很难将其丰富性绘于笔端。所以有“小说家者流”,将“道听途说”“街谈巷语”里实实在在的世俗生活记录了下来,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在中国古代,小说是“名正言顺的世俗之物”[5]196。尤其是随着历史的变迁,世俗也呈现出不同的景观。《老残游记》作为晚清古典小说的代表,继承传统小说世俗性的同时,由于创作主体所处的特殊时代背景,更使其彰显出独特的世俗性。
《老残游记》以老残(亦即刘鹗本人)为观察者,采用第一人称为主的限知视角记述游历中的见闻感受。老残是一个手持铃铛,游走四方的江湖郎中,与平民百姓打成一片;同时他又是一个热爱山水风景,妙歌乐曲,随身携带数卷古书,随性赋诗的读书人,其身份的多重性正为《游记》表现“世俗”奠定基础。老残之游历主要可以分为三个层次,即山水之游、社会之游、心灵之游。[6]442三者层层深入,呈示生活的多重实在。山水之游体现了世俗生活的审美情趣,洋溢着诗性美;社会之游展现了世俗中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,寄托了观察者对人性的观照;心灵之游表现了老残对于国之现状,民之未来的思索,带有明显的现实关怀。要之,刘鹗对风土人情之美的倾情描绘以及对国事民泽的思考共同诠释出《老残游记》的世俗性特征。
一、风土人情中的世俗美
(一)自然风物中的诗性之美
鲁迅先生说《老残游记》“叙景状物,时有可观”[7]186,尤其是对大明湖、黄河冰冻,以及大鼓书等风土习俗的描写,皆可谓生意盎然。如刘鹗在第三回的自评文中说“第二卷前半,可当《大明湖记》读;此卷前半,可当《济南名泉记》读。”[6]75在他笔下,大明湖与周围的街市相映成趣,尤其是岸边密密的芦苇花在带着水气的斜阳映照之下,仿佛给城市铺垫了一层温柔的红绒毯。此情此景,沉寂了街市的喧嚣,增添了世俗生活的恬美与适意。作者在《老残游记》中留下的这种诗意之笔不胜枚举,即使是在黄河凿冰这种生活琐事的描写中也浸淫着精致的美感。例如第十二回凿冰之后的月光山色:
云也是白的,山也是白的,云也有光,山也有亮光,只因为月在云上,云在月下,所以云的亮光是从背面透过来的。那山却不然,山上的亮光是由月光照到山上,被那山上的雪反射过来,所以光是两样子的。[8]133
观察之细致,让人叹服,俨然科学报告之语。胡适评述说:“只有精细的观察能提供给这种描写的底子;只有朴素新鲜的活文字能提供给这种描写的工具。”[6]388确为“活文字”,是作者深入生活,潜心观察、体验的结果。但胡适也忽略了隐匿在文字背后,以卓越的艺术才华烘托而出的诗意:从分辨不出的一片雪白,到看得出云的白、山的白、天的白,月光下的一切显得那么灵动而赋有情致,或朦胧或清晰,两样谐于一体,散发出自然的气息。上述湖光山色之美妙与灵动丰富了世俗生活的诗情画意,而作者笔端的一些风俗习惯则为世俗生活增添了富饶的兴味。这一兴味主要表现在对王小玉唱大鼓书情境的描写中。作者深谙音乐感受来自听觉,形容时用以比喻,即“恍如由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:初看傲来峰,峭壁千仞,以为上与天通;及至翻到傲来峰顶,才见扇子崖更在傲来峰上;及至翻到扇子崖,又见南天门更在扇子崖上,愈翻愈险,愈翻愈奇!”[8]20-21先发挥无尽的想象,再把想象落到实处。以登山为例,调动读者熟悉的人生体验,引起共鸣,渲染大鼓书音韵之美的同时也增添了小说的生活情趣。让读者随着小说中的人们在歌声中如痴如醉,于一派诗意中感受世俗生活之魅力。
上一篇:在有用与有趣之间司马光诗学思想探论
下一篇:我们究竟要怎样的诗论读诗底进化的还原论